没有表白的爱情
有人说过只有站起来，世界才是你的，所以人会跪着求婚，是表示为了一个人愿意放弃全世界。
我问俊野说，喂，你信吗？
俊野说，可能吧。
我说你不要敷衍我。
俊野哈哈大笑起来，他说我不信，简直是一派胡言。
我跟俊野在一起有五年了。五年了我们谁也没对谁表白过。原因是我们从来不觉得我们相爱，或是需要证明自己处于一段关系里。可是我们一直在一起，并且没有其他的同伴。俊野并不出众，说白了也就是个普通的男人。我也相当平凡，充其量是个无聊的女人。我们走在一起，说笑，打闹，拉着手跑来跑去。别人说，看啊，你们是一对。我们好像就是一对了。谁说什么我们都不反驳，因为无从解释。我从不敢奢望俊野爱我，爱听起来是太过崇高的事，不该发生在我的身上。而俊野根本不相信爱的存在，他有时间做梦也没时间去爱。于是我们互补。
有次我们看夜场电影。出电影院的时候一对情侣在外面吵架。当时下着倾盆大雨，女孩儿的哭声断断续续。“你从来没爱过我！”我听见她说，歇斯底里的，“你从来没爱过我！”男孩儿暴力地丢掉女孩儿的雨伞，把女孩儿紧紧抱进怀里，两个人哭得像狗一样。没错，很多人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的时候，其实都像动物一样。
“你从来没爱过我。”我忽然学着说了一句。那一句真是神来之笔。平时我跟俊野总是演着玩，我们假装离婚的夫妻，我们假装失散的兄妹，我们假装邂逅的陌生人，我们假装在一起。当我说完这句后，俊野怔住了，他没有往下接。他大概是玩累了。
可我的兴致上来了。我突然很想哭，于是我冲进大雨里，一口气跑好远。俊野跑过来追我，大喊着“神经病你疯了”。后来他终于逮到我。大雨把我们浑身浇透。我抓着他湿淋淋的手臂兴奋地瑟瑟发抖。
“你从来没爱过我。”我笑嘻嘻地说。天空中一声炸雷。俊野放声大笑起来。就在他笑的那一刻，我猛地踮起脚，勾住他的脖子，吻了他的嘴。雨声好大，风也好凉，可我只能听见俊野的心跳声，在那一刻，顷刻淹没所有。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。
后来我们就经常这样了。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。我们大可以继续假装着在一起，像所有虚情假意的普通情侣。 但我没有问他要一个名分，他对我也没什么心迹可表。我们只是照旧在一起，更亲密，更肆无忌惮，也更加快乐。
后来俊野的妈妈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。我妈妈给我介绍了个男朋友。我们不动声色地相亲，不动声色地跟陌生人约会，不动声色地被介绍来介绍去。没有是不是背叛这一说，因为我们没有真的在一起过。我们只是习惯了在一起。俊野告诉我他永远不相信婚姻，正如同我对婚姻没有期许。我们在这段离奇的关系里各取所需，坦白告诉所有人I'm available不在乎对方的看法。我们都知道一旦有了更好的目标，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踢开自己大踏步地向前跑。俊野说我们要一直向前跑。我大笑着说对，幸福永远在前方。
生活在流逝。俊野跟我一起经历了很多事。我们起先只是冷眼看着对方的人生，后来不得不参与进去，与对方一起分担。那本来不是我们的初衷，只是无意中被赶到了那个位置上。我不得不去参加俊野祖母的葬礼，整夜地陪着他，为他的痛苦而掉眼泪。俊野不得不陪我回家应付父母的苛责，信誓旦旦地向我爸妈保证我在他的照顾下过得很好。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是不相干的人。这感觉里有奇异的悲凉。可俊野永远都在等那个让他感到有趣的女人，我也永远都在等那个让我感到好奇的男人，我们泥足于此，因此无法相爱。
书上说，让我们相爱或者死亡。我把它读出来给俊野听，俊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“简直是垃圾。”俊野说。我赞同。人生中还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，为什么只剩下这极端的两件。我们这么想着，我们打算一起去旅行。
最终我们的计划没能实现。事情向着狗血一样的轨迹发展。俊野要出国进修，而我要去外地工作。在机场，我在国际航班那里送别俊野，再回到国内航班大厅独自启程。那天天气很好，晴空万里。我们并没有离别的感伤。因为我们知道对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不可替代的人，因为我们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替代掉。我们笑着告别了。俊野说只能有缘再见。我说但愿后会有期。
故事没有结束。一年后俊野回国，他飞到我所在的城市。我去接他。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。但我很想见他。人应该顺从自己的感受。见面后我们拥抱了。”你知道吗，我把带给你的酒心巧克力吃掉了。”俊野在我耳边说。“我猜那肯定很好吃。”我笑着说。没想到俊野忽然捧住我的脸颊，吻住了我的嘴。有浓浓的巧克力的香味。我瞪大了眼睛。
“好吃吗？”俊野问。
“一般。”我撇撇嘴说。其实我很不好意思。但无法表现出来。在这样的关系里，不好意思并不是合适的情感。
“我也觉得，可奇怪，我还想吃。”俊野笑着说。
我很高兴我们没有彼此表白。很明显，俊野没有找到更好的谁，我也没有等到更好的谁，我们只能互为伴侣，艳羡着别人奋不顾身的爱情，凭吊着自己平淡惨白的青春。俊野过了二十八的生日后对我说他老了。我感觉得出来。我们花更多的时间在一起。除了工作之外。我们都没有谈过恋爱，可笑的是别人都以为我们在经历着爱情长跑。
生活里永远都有认输的一方。我妈妈要求我结婚，俊野的妈妈也催他结婚。我们不厌其烦地帮对方相看着备选对象，频繁地挑剔，模拟不存在的婚姻生活然后哈哈大笑。后来我们不得不承认，我们无法接受对方跟别人结婚。显然那是不应该的，大家看在眼里，都因为我们是一对。事实上，我们开始困惑，我们究竟是不是一对。
又是一个暴躁的雨夜。我们忘了是因为什么事大吵起来。俊野说他要走，他早已经厌倦我了。他这么说着的时候，神情无比认真。也许很多事早就模糊了表演和认真的界限。我忽然悲从中来，蹲在地上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在俊野面前大哭。窗外风雨呼啸，客厅里的灯光明明灭灭，俊野俯下身来抱住了我。我们发着抖拥抱了许久，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。
“认真的吗？”他开口问。
我哭着点了点头。
我们再次拥抱在了一起，抱得更紧了。
我一直以为俊野不会娶妻，如同俊野以为我很可能不会嫁人。我们都是对生活早就失望的人，强颜欢笑地被命运四处驱赶。我们不曾想过要追逐爱情，比起那个，我们更想要有具象意义的大千世界。可后来某一天，俊野带我去了游乐园。我们坐了七次过山车。当车子冲上顶端的时候，我们一齐大叫着，耳边是呼呼的风声。
“把手举起来，把手举起来！”俊野兴奋地喊着。我举起了手。
“你高兴吗？高兴吗？”他大声问。
“我很高兴！”我尖叫着。我心里有很多很多的快乐。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，而不是俊野一个。
“那结婚吧！结婚好吗？让我们永远在一起！”俊野笑着喊。
“好！结婚吧！我们永远在一起！”我们一齐高举着手臂，在颠簸摇晃的过山车上喊出那句话来。过山车的刺激抵消了誓言的恐怖。我想结婚也没什么，结婚也很好。
也许这都不是很值得痛苦或高兴的事。也许这都是很平常的事。俊野没有跪下向我求婚，我也没有喜极而泣。我们的生活早看透了浮夸的表演。起码我们说了真话，不愧对于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时光。
故事的最后，是我们承认永远无法爱地死去活来。这世界太美好太丰盈，没有人能比过这个世界。更何况我们只想快乐地生活在一起，为了这个，我们可以付出一些代价，在我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。
很高兴我们谁也没有放弃全世界。这很好。
End...
作者：怪物不二
